第八章(第1页)
叔明婶婶是一位要在断句的时候念作叔明、婶婶而非叔、明婶婶的女婶婶,换而言之,婶婶虽然名字里带了一个叔字,命里要被我叫作叔叔的却是她老公——徐迎峰在芝大时的同学兼同窗。
但当年我有一些觉悟,只不过觉悟有限,因此婶婶在我一口一个叔姓少见,明字境臻的喟叹中道了声谢谢,我其实姓高,让我明白一个道理,祸害遗千年,到后面没有一件事能回首。
所幸婶婶跟我这位祸害的联系其实不多,哪怕在我成了徐迎峰和婶婶她老公相隔着实很多届的小师妹的迄今这八个月里头,也只得过一个视频电话,是我结课后打超市拨过去问她肉龙的做法和包子是不是一样,如果都一样那它俩的区别又在哪儿,难道说一个看得见馅儿另一个看不见么
说不上是网络太卡顿还是问题太深奥,总之婶婶那张貌美的皮面在屏幕那头停了足足有十秒,十秒中我等得实在无聊,然后随便那么一抬头,望到了五米开外的货架旁立着一个背影很像……立着徐迎峰。
继棍棒底下出孝子那一别,我根本已做好准备和他彻底决裂,反正千山万水的我又害怕坐飞机,在这里老死也挺好,可眼瞧着他那一身羊毛灰的西装转回身,举着做肉龙要用的十三香压眉朝我一晃手,连接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掉在额前一绺,我就觉着,不重要,他到底为着什么把我教养在身边十二年,为着什么在我名字前边加上他的姓,又为着谁将我推到这里读快书,在他日渐沉淀得这个亲和又疏离,强大又带点疲惫感的模样面前,都不重要了。
毕竟我已经凭一己之力令他荒废了自己最好的这么些年。
只是尚在通话中的视频捎带着抛到了脑后,以至于一周前我被专程来开会的徐迎峰拎回国,同着叔明婶婶等拉家带口的一干人上山进香时,听到婶婶说自己跟我一般大的侄子过不多久便结婚敦促我也抓抓紧,属实地敢笑不敢言;以至于今天喝上了再会比贤侄兄掐日子的没有的喜酒时,执着杯子仍觉手短,只好递过去敬婶婶和叔叔三百年好合。
结果婶婶那一双笑眼的眼波从碰杯的轻响一路荡到了右手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滑着左手手腕的徐迎峰身上:声声不祝迎峰点什么吗
这路数我熟悉得很。一周前武夷山上香火缭绕,拉家带口的一众干里头五十来岁的挽了胳膊在拍照,三十来岁的吆喝十来岁的别乱跑,就数徐迎峰是孤寡着来的,见我打石板路上没行稳,还因此扶了一把,那时候叔明婶婶的眼波也是这么从徐迎峰被抽开的那只手一路流转到我眼中:声声不是下周要去诚成实习大厂里优质青年应该不少吧,让迎峰给你介绍几个。
说完脚下生清风头也不回地走了,剩下卖福牌玛瑙的小摊儿花花绿绿地支了半道,徐迎峰走得不紧也不慢,不巧正落在我身边:要几个
我笑吟吟看了看他:这种事……贵精不贵多嘛,要么先来一打
而他戴了副墨镜,看不清表情地道:要什么样的。
我上下打量他笑道:……身体好的吧
他也笑,笑着咬后槽牙:没有。
我面露遗憾地盯着他:哦……徐总身体也不行喽
说完大摇大摆也跑了,并不看徐迎峰站在原地是个什么表情。待到神佛跟前烧香时,他四平八稳来我近旁:什么叫我身体不行
我目不斜视地:嘘……你看人家别人都不说话。
越不叫他说话他越要说:你怎么知道我行不行
我于是要笑不笑瞟他一眼:那你就行嘛……做什么刚才说没有呢反正我让你献身你又不会献。
徐迎峰不戴墨镜是春山含笑那一挂,戴起墨镜是不苟言笑那一挂。
区别就在于那一双眼睛。
因此不苟言笑下他冷着个脸:你……低眉看回我,你怎么知道我不……
金刚怒目之下我老神在在打断他:小庙神佛多,讲话得问心无愧的,再开玩笑我可要当真了。
思及此前车之鉴,我如果在场祝徐迎峰身体安康云云,回去那一路上他都能给我烦死,奈何叔明婶婶的一双笑眼盯得紧,脑袋里为数不多的吉利话抽搐了一抽搐,望着今天也是孤寡着来的徐迎峰道:徐总,祝您早日脱单。
但眼瞧着徐迎峰似笑非笑晃了晃杯,对我说谢谢,还不是初见时那种先怔后笑再舍去,而是先怔然后怎么都舍不去地含起了淡笑,就知道,这一语非但没说到徐副总的心坎上,八成还令他没有女朋友这个事公之于众加之下不来台了。
因而晚些时候瞅见徐迎峰叫了代驾,同我坐在车后头没什么多言想法,只得拿手挨了挨他,没话也要找话:你有没有觉着结婚比应酬难多了,吉利话也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