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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向风雨也向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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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第1页)

从前徐迎峰还在今九集团做他的总裁办主任,黑白通吃打灰色地带绕圈的时候,做过见不得人的亏心事理应较之做徐总更胜一筹,也未见得他在西装口袋里揣什么细玉,而好容易金盆洗了手却开始佩玉保平安一类的行径,令人一度很想到诚成的风控部门敲打他一番。

只不过眼下何须要到诚成去敲打他,单纯看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地压下眉,悲天悯人的姿态张了嘴,欲说的话没越过齿冠,连带舌头也只是含而不露地那么一卷,就领悟到他正是倒打一耙敲打我刚亲那下亲的地方不对,索性抬抬手伏低他的脖子,这次就缠到他嘴唇。

干马天尼混合特调酒味儿的吻,度数高得直叫人数不清今夕是何年,后调带着股铁锈似的淡淡血腥,是我咬破的舌尖被他寻上来相沾,杀痛得直觉要告退,被他扣了手就住伤处来回点,矜派温润的吻法,偏搞得人立也立不稳当,待听到徐迎峰身后传出的烘干机风吹声响,已被他反其道捞进对面的卫生隔间里,腿一软想他八成要把我抱到坐便盖子上作休整,出门在外的洁癖神经终于反应过来,手伸过去拽他领带想拽得他下来垫脏顺带垫硌,却直到不知怎么被他公主抱似的坐姿揽到身上,才发现他领口空空,中午那条染到活络油的领带没有再打。于是有片刻错乱。但很快意识到眼前是西装成套高定成群,领带向来打得一丝不苟领口的第一粒纽扣也便系得一丝不苟的徐总徐迎峰,不是正装扎堆偏爱打乱了穿,不爱打领带最上面那颗扣子就老是敞开的徐主任徐迎峰。

可这世道已再没有徐主任徐迎峰。我拨了拨眼前没有系扣的衣领,想起上一次见到酷似徐主任的不打领带的徐迎峰,在他送我出境留学的那趟跨国航班上,飞机遇气流颠簸唤醒的腾眩感注定要比电梯更青出于蓝,然而更胜于蓝的长途航班也无法解释为什么我在座位上死搂着徐迎峰不放的时候不颠簸,忍无可忍去上卫生间那个没有严阵以待不能寸步不离的空档要颠簸,是以越颠簸越震荡我越慌不择路开不开门,听到门外乘务员问徐迎峰是不是要用卫生间是的话请先回去等飞机不颠了再来,误打误撞开了门两步倒进伸手来接的徐迎峰怀中,听到乘务员问徐迎峰我身体是不是有什么不适不适的话要不要她叫医疗人员,恐飞状态下脑袋就那样抵在徐迎峰胸前,看到他颈间清净,只单单松了衣领的打衬恰似故人。恍惚间我叫了他一声叔叔,直叫得跟旁边乘务员对着他称呼我您女朋友的措辞和了声。大约从徐迎峰发间的银灰上望不到什么岁月的加成,只望到汇之给俊挺身形的诸般儒雅跟从容,导致叔叔这一类叫法代入到徐迎峰身上不似长幼有序的呢喃倒更像长夫幼妻的情趣,因此直至着陆的每一次例行服务,乘务员都要把她对我们男女朋友的武断贯彻到尊称中。我其实不知道徐迎峰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纠正,是懒得纠正还是过客匆匆没有必要纠正,就像同样不知道屡屡打楼梯间撞上在抽烟的徐主任压根就没什么烟瘾。没有烟瘾,抽烟只抽平价的炫赫门,当你能从他身上闻见那股薄薄的焚后味的时候,就一定了解是有什么事叫他心忧。

可叹我从徐迎峰边上待过的年限太长,知之的却甚少。因此被徐迎峰一手送出国办理过入学事宜安顿好长租公寓却从他出门片刻后折回的身上闻到那股燃过即焚的烟味时,完全没想通做人做到他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好心烦的。诚如他所说我走是他最不怕的,可能还不止,可能外加是他最神清气爽的事。毕竟国外的学制一年为期,好过国内三年来得迅捷许多,因此不管是星原集团的大小姐还是什么水原火原月亮原集团的大小姐,假以时日我毕了业,他想娶哪一位大可就娶哪一位,娶不了的完全能够金屋藏娇起来,毕竟他做徐主任的时候就已赚了好多好多钱,多到这辈子花也花不完。而如果说徐迎峰早就攒够积蓄到没什么好自我超越的境地,还要去做徐副总的原因,想来是不能免俗的权力欲作祟罢了。

不能免俗的徐副总总算把手头最大的麻烦丢来异国他乡却还要忧愁地去抽根烟的原因我已不大想深究,只是思索再三拿出了那条一直被压在箱底的皮带,正反两色的压花样式,因记得他肩宽窄腰而特意多打了两个孔位。刑柯说刷徐迎峰的卡送徐迎峰礼物的这种行为应该也算一种借花献佛,其实哪里管得到是花还是佛,又或者不是花也不是佛,更或者花不花佛不佛,是我一直都想要送给他一个成人化十足的礼物,希望借此以后他能把我当成一个成人来对待,不再是孩子。只不过这个成人化十足的礼物揣在身上这么久,一路背出国门直到他快走才拿出来,恰恰印证我当时还不是十分可以见得他烦心,他一烦心,什么胆小什么慎微统统就会越战越勇。

打出余量的孔位穿在徐迎峰身上果然正好,而他就着站立的姿势低头沉默无言地看了我很久,久到我准备原封不动把腰带抽出来回收,他戴了戒指的那只手却揉了揉我的头,说他去赶飞机前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除了不在这里上学和带我走。

我仰眼看到他那枚被刑柯点评象征守身如玉的态度、一戴戴断了联姻的前程、害徐总少说也要多奋斗五年的戒指,那枚虚位以待很多年,说不准此后要多久来变得名副其实的戒指,欲帮他把腰带抽回的手换成滑到摁扣的边缘,破釜沉舟道:棍棒底下出孝子,我的愿望,就是今天你能做一回严父。

诚成副总干净修长的手摔过文件,握过冰凉的签字笔,拍过下属的肩膀,那一刻却悬在半空,再反应过来已拎起了我的后颈,出手猝不及防,带出他皮带内侧的一道急痕,而他槽牙都咬住了,仍耐着性子问,是他想的那样吗。

作出陈述句的徐迎峰那时是怎样的形容,我认真回忆,似乎跟现在一样头发有些微都散落,不过绝对不似此刻是啼笑皆非的表情,黑发中若隐若现的每一根银灰色展露的也都并非眼前的亲和,我搁在他肩膀的手顺势玩了玩他头发,突然声东击西想去给他还没来得及销赃的皮带验明正身,被他一把拦下,点一点鼻尖作警告意。奈不住我知之才幸福不知不罢休地携起自己脖子上的工牌,抻到他的摁扣那里刷卡一样来回敲两下,付费观阅的意思,他好笑地撇开头,皮带背面的模样于是千呼万唤始出来。

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一块印子横在两个人之间,足有划开我从十一岁到二十三岁的岁月长河那么远,我在这头错愕地望住了那头的他,脑袋缓缓插进他的怀抱深处,蹭了一蹭。

然而直到第二天起来抱着宿醉的脑袋使劲回想,只回想起一段此恨绵绵无绝期的尿急,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尿急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被解决,又是怎样解决。这抹问号的解题思路在翻身下床发觉不是自己家而是应公馆时开始初具规模,又在打开手机收到M14徐副总下达的针对各部门不良聚会的整改通知后逐步陷入死寂,终于在勉强找出一身忘在徐迎峰家里能做换洗的日制校供、去到优化动员会的会场而被一水的正装衬得格外青春洋溢那刻彻底与世长辞。

望住那位坐在部门总监位次着一身职业黑西装、头发向后梳得锃亮、被人叫做鹿总时轻轻点头的青中年女性,我实实在在地托住下巴叹了口气,又杀敌一分自损九千九地倒抽了口气。

按眠的屏幕自动亮起,竟然是聚精会神在做会议纪要端的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任组长发来消息:下巴……也是昨晚喝出来的工伤吗

我转头对他尬然一笑。一想到前一天晚上徐迎峰挡着男卫生间入口对我点一点下颌骨是暗示我这里被玉磕出了印子,磕完到现在变成了青黑色,而我不明就里也就罢了竟然还亲了他一口,整个人就哀莫大于心死,是以放下了手里将旋未旋的矿泉水瓶盖,转而去旋手机背面的磁吸气囊,是以当轮到徐迎峰起身致辞,而我猫下去捡飞出去的气囊支架,回身无意识地接过任平生拧开的水瓶喝了一口水,却后知后觉会议室寂静得好像能听见一根针掉声的时候,正对上打早起就一直在屏蔽但着实难以屏蔽的徐迎峰的眼神,那口将咽未咽的水就这么原封不动喷了出来。

庆幸的是没有喷及无辜,只喷及了还停在跟任平生聊天界面的手机屏,庆幸不起来的是任平生递了一张纸来擦时,确定肯定以及一定看到了我给他的备注。

一个可媲美徐迎峰因发色而获称陨石边牧、刑柯因溜须拍马拍不到位而获称泥腿子、守正总因招摇过市而获称花孔雀的,以其周身特质来命名的备注。

丈夫级别,括弧,但小型犬……